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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度永生:纪念《查理周刊》

我写文章时,媒体正在报道《查理周刊》办公室遭血洗一事,描述周刊过去挑衅伊斯兰教的种种细节,很到位。但相比之下,少有报道关注周刊与法国极右政党的持续斗争和争取法国调查报道空间。

我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见过周刊员工,那时法国国民阵线党(National Front party)刚赢得四个城市的大选。这个党派成员成分混杂,有一批新纳粹(少数是真正的纳粹)。我到处找报道过这个党派的记者们,想总结一些防范措施。那时的国民阵线党经常打记者。《查理周刊》前任总编Philippe Val就被他们打过。他曾呼吁政府制裁该党。

和Val见面那天,他告诉我,他和周刊的员工被警告要是敢去民主阵线执政的土伦市参加书展,就会被攻击。让我意外的是他问我该怎么办。他为员工担心,理所当然。(那场讨论将我摆在民主阵线党的对立面,我也在写民主阵线党的书中提到这件事。)我们想了个主意,想降低风险: Val公开寻求土伦市(Toulon)市长的保护。这是市长的责任。不过,市长是这么说的:“我们不保护垃圾,我们只会捡它。”政府介入后,《查理周刊》的人就去了土伦市。

之后几年,我看到类似情况反复发生:挑衅变得危险,但从未停止。我参加的选题会都是想主意,特别是探讨什么对民主有利、什么有弊,还有笑话。漫画通常会配上粗俗的文字说明,大肆奚落讽刺对象。Val的社论像当代法国的伏尔泰,用智慧将这些人批得体无完肤。调查报道记者支持他们。我写过一些文章,研究极端主义的知名学者Fiammetta Venner写得比我多。不过我们都不是重头戏。

《查理周刊》从来都不是事实的反映,但是它很好地运用了事实。周刊的特点是它不会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东西。它出售的是一种态度,就连它的敌人也因此心生敬意。有一次我在民主阵线总部看到几个该党青年运动组织的年轻人盯着《查理周刊》的文章在笑。我问他们喜不喜欢看。有人回答:“这些人反对体制,就像我们一样。但是他们毫无计划。”没错。这几乎是查理一直都缺乏的东西:解决方式。但是你怎么去解决愚昧这个问题?

20世纪80年代中期,法国政府和企业想要打压调查报道的环境,《查理周刊》在关键时刻改变了独立媒体的法律空间。昨天屠杀事件幸存的漫画家Luz以前一直在画民主阵线二号人物和他妻子的连环画,把他们描绘成谄媚、凶残的白痴。这对夫妇以诽谤罪将Luz告上法庭,但是败诉。这出乎我意料,更别说压上全部名誉为《查理周刊》辩护的律师了;要说Luz的画不算诽谤,那么大多数的东西都算不上了。判Luz胜诉给法国媒体运用讽刺赢得了很大的法律空间,要知道讽刺是法国的重要文化遗产之一。

《查理周刊》打赢的重要官司不只这一件。Val常去电视台做节目。有一次他在节目中谴责了那家电视台的老板Jean-Marie Messier。结束后,一个实习生在领他出去的路上提醒他说节目播出前会把他那些话剪掉。后来确实被剪掉了。于是Val发了一篇社评讲审查如何保护Messier这个当时在法国媒体叱咤风云的人物。后来《查理周刊》的发行莫名其妙出了问题,付出昂贵代价。Val被电视节目的制片人控告诽谤(这个制片人本身是个优秀记者,而且他确实被冒犯了)。我是审理此案时的专家证人;专家证人们各有立场。巴黎法院的最终判决让人想到了美国最高法院在“后水门”事件时代的历史性判决。当时三名法官组成的小组认为媒体巨头会对民主造成威胁;Val这么说没错。他在讲事实,不是诽谤。

2010年Val离开。管理《查理周刊》就好像在放养老虎。他们跟以色列、美国,当然还有伊斯兰教有过可怕的战斗。有人奋力作战,有人就此离开。我不确定自己可以像Val和他的团队那样勇敢做决定,多次发表丹麦报纸曾触怒穆斯林的“先知”系列讽刺漫画。当你用棍子戳狼的脸,说不定哪天它就会咬你一口。但是《查理周刊》并不计较这些风险。他们乐于接受风险,享受有其他爱冒险的人相伴。

我和这次被杀害的编辑Charb素不相识。但是我敢保证他的人生很精彩。我保证其他的烈士们——没错,值得敬佩和荣耀的烈士们——也过了精彩的一生。这也是关于调查新闻的定义和它吸引我们入行的原因之一:和那些做事似乎从来无所畏惧的人一起工作。他们不是迷人、美丽的人,也永远不会成为这样。但他们独一无二,是最牛的人。

我一直在说过去,因为我在过去认识了他们,而其中一些人突然逝世。但是我不认为幸存者会改变初心。袭击事件发生后,强大的凝聚力再次改变了气氛。这儿的人想有人出来捍卫言论自由。这次的刺杀很愚蠢,而且是惨败。因为它反而引起一大批公众关注周刊,这是它自己以前从未做到的。接下来要么《查理周刊》会为了公众回归,要么会有其它刊物取而代之。当然,做他们做过的事,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令人望而生畏。但是回报的吸引力不断在增加。

2015年1月8日

马克·李·亨特(Mark Lee Hunter)是法国欧洲工商管理学院(INSEAD)的客座教授、全球深度报道网的创始人之一。他常驻巴黎,著有《故事基础上的调查:调查记者报道手册》 (Story-Based Inquiry: A Manual for Investigative Journalists),在前线的美国人:关于民主阵线党的调查Un Américain au Front: Enquête au sein du Front National)。

翻译:张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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